小寒節(jié)氣，干冷而蕭瑟的季節(jié)，我尋找屬于夏季的那份色彩和繁榮，于是開始回憶夏日的湘西。
在我眼里，湘西就是鳳凰。大學(xué)時，鳳凰古城的美麗剛被發(fā)掘，那年秋天的寫生課就選擇了湘西鳳凰。我卻沒去，原因很好笑，媽媽說那兒有土匪，好在那次是自由選擇，我另選了近一點的蘇州，但心卻隨著那一組同學(xué)一起去了鳳凰，同學(xué)們回來講的經(jīng)歷可以寫一部小說：湘西的水果，湘西的米粉，湘西的吊腳樓和那樓里的土家阿妹，于是去圖書館借了那部著名的《邊城》當(dāng)做鳳凰古城，反反復(fù)復(fù)的讀，希望可以彌補(bǔ)遺憾，然而這一切不僅沒有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反倒更加深我的遺憾，當(dāng)遺憾到一定程度時，我便把這個地方定為我此生非去不可的地方。工作以后，我終于有了出行的自主權(quán)，然而當(dāng)我一次又一次的把它當(dāng)作我旅行的目的地時，卻一次再次的放棄計劃：身體狀況，養(yǎng)育孩子，家人的擔(dān)心等等，十幾年的念想只是變成我無數(shù)次的通過文學(xué)作品、圖片遠(yuǎn)遠(yuǎn)的親近我的湘西。再次讀沈從文先生《邊城》，走近先生筆下的山水和人物是這個初夏，翠翠和她樸實的爺爺，天保儺送和他們豪爽正直的父親，楊馬總，土司的女兒、甚至一個賣豬肉的商販，如同先生筆下纖塵不染的湘西山水，目不暇接，那份善良與美麗的讓我的心也變的越來越柔和，再也忍不住了，這個假期我一定要去湘西！
張家界
湘西的首府是吉首，然我卻先遇見了另一座城。那座城曾經(jīng)有個大氣的名字——大庸府，可是現(xiàn)在它叫張家界。這個城市因為它背后的那座同名的山而存在，人們來這兒也是因為它背后的那座山，我知道離開了那座山，這個城市基本無人知曉，也無多大意義，特別是像我這樣的外鄉(xiāng)人，那么我也必須看看那座山，理解了那座山，我就認(rèn)識了這座城。
山很大，我需要在山里坐很長時間的車，在這樣的山里賞景有點累，但山很美。都說九寨溝的水，張家界的山，秀氣挺拔的山讓每個來這里的人都不會因為累而后悔。
高速的“百龍電梯”讓我驚嘆自然景觀與人造奇跡的完美結(jié)合，它成功地連接了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金鞭溪、水繞四門和袁家界天下第一橋、烏龍寨、天子山等黃金景點，人隨梯動，梯隨山行，視野愈加開闊，藍(lán)天白云，奇峰仙霧，令人激情滿懷，不到兩分鐘，袁家界的秀美風(fēng)光便展現(xiàn)在眼前。到山上，就是袁家界，張家界的精華所在，山上并沒有因為海拔的上升而降溫，但烈日并沒有阻止游興。東行約800米，有一小路蜿蜒南伸至兀巖頂平臺。置身平臺左右環(huán)顧、萬千景象盡收眼底。一座座巖峰石柱，形態(tài)奇異，妙不堪言，只見輕云淡霧于群峰間飄浮繚繞，但見山移峰潛，好似瓊樓玉閣，時隱時現(xiàn)，一時覺得神魂癡迷，不知身居何處，終于明白此處為何故有“迷魂臺”之譽(yù)了。 真是“人在壁上走，云在腳下飄”。這還不是最絕美的風(fēng)景，沿峭壁頂部邊緣遨游，只見一天然石橋凌空飛架兩峰之巔，氣勢磅礴，奇?zhèn)ソ^倫，這便是與夫妻巖并稱“張家界雙絕”的“天下第一橋”。 橋上蒼松挺拔，橋下云霧蕩漾，萬丈深淵。四周懸崖絕壁，水滴飛濺。踏上橋面，不禁有凌空御風(fēng)之感。手扶鐵欄桿，仰視，青峰飄渺于云靄繚繞之中；俯瞰，奇峰如筍群，巖壑深谷中陣陣煙嵐泛起，散而復(fù)聚。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路行來，那是綠水泱泱，水霧漫漫，橋懸絕壁，雄奇險峻。終于到了后花園，游人在崖間翠竹叢林中向下穿行，突然被一面石壁擋住。正疑無路，卻見絕壁拐彎處，洞開一若滿月狀白石，穿門而過，眼前突現(xiàn)數(shù)十座奇峰參差聳立于墨綠深澗之中。翠谷之中，石峰攢簇，澗水縈回，古木參天，寒云鋪地，登高俯瞰，似天然盆景，石峰成百上千，高入云，矮臥地，大起大落，相映生輝。這就是袁家界，既有石叢小澗、銀瀑高瀉，又有竹林繁茂、蒼松垂壁。
這里的山，讓我想起黃山的奇峻，但卻很有安全感，因為山太多，上山后仿佛進(jìn)入另一個山頂世界，走著走著就忘了這是在山上，我們可以坐車走過蜿蜒的山路，那樣可以一邊趕路一邊賞景；這里的山，讓我想起黃山的秀美，又仿佛比黃山更秀；一眼望去都是山，卻沒有在山里的壓抑感，因為造山運動形成的山峰像筍，又像樹，所以就好像在蔥蘢的樹叢中行走，只是這樹很美，都有好聽的名字，天女散花，夢筆生花等等，人們的想象力很豐富，明明是同一種特色，卻因為這些不同的名字就感覺出了它們之間不同的地方來了。山里的兩天，真是十里畫廊，無限風(fēng)光，腳上酸痛的時候，也到了下山的時候。
我突然間開始向往城市，也許每個人都是這樣，看多了一類東西就需要換一種風(fēng)格調(diào)節(jié)一下精神和情緒，又也許，我們畢竟是凡人，離不開人間煙火，這是個物產(chǎn)豐富的地方，城市能把山里的土產(chǎn)變成商品，滿足我們這些凡人的欲望。此時，城市就成了休息的驛站，這里才是都市人們習(xí)慣的地方，住慣城市人們需要讓累了的雙腳和眼睛回到以往的環(huán)境中享受一下最普通的節(jié)奏。坐了5分鐘不到的出租車，我在張家界最繁華的市中心找了一家粥鋪，這是一家全國連鎖店，在這里我能找到我最喜歡的那種口味，點好單，在臨街的窗下坐定，喝一口白瓷杯中的大麥茶，品著家常的味道，看著這個城市的傍晚，居然有了歸家的感覺。每一座城市的黃昏應(yīng)該都差不多，雖然我看不見高樓，但我看見了不遠(yuǎn)的肯德基，在大西南這個原生態(tài)的城市居然也有了洋快餐，看來這個城市因為旅游已跟上了時代的節(jié)奏，于是晚餐后我去尋找華燈初上城市夜景，可才沒走幾步突然感覺有點荒涼我想一定是走錯方向，折回來換個方向，可是又錯了，往前走又是荒涼，我回到十字路口前后左右的看，終于通過我的視線丈量出了這個城市的大小。梧桐樹下街道斷斷續(xù)續(xù)掩映著幾家服飾店，賣著各大城市都有的品牌，我隨便逛著，沒有購買的興致，雖然它們要比別的城市價位低一些，因為這座城市不是為這些商品而存在的，即使是肯德基也是為那座山而存在，在那里我看見了這個城市的人口密集點，這里的人大多說著普通話，我也看見了好幾張熟悉的臉，其中一個就是我老公，他正陪著幾個一起來的小朋友玩著店里的游戲，就像在家陪女兒玩一樣。這是個善解人意的城市。就這樣逛著我就回到了停車的地方，那是一家賣土特產(chǎn)的超市，在山里不起眼的那些東西在這里被加工成各種你都想接受的形式，包裝成各種美妙的樣式，琳瑯滿目的商品讓我不知道選什么好。站在貨堆中，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座城市也很大，大的足以裝下那綿延不斷的大山。
尋找翠翠
在我眼里，湘西就是那座鳳凰城。
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雖然這里曾經(jīng)是南蠻之地，但有山有水的地方總是美麗的，沅江酉水帶著湘西的靈氣，造就了一個個桃源仙境，兩岸的芷蘭飄溢著迷人的芬芳，告訴我，在那江水源頭必定還有更美的地方。一部《西行散記》如詩如歌，寫不盡作者故土的美麗，道不盡作者對故土的深情。連綿的山脊鼓勵我繼續(xù)南行，不如沈先生走運，他當(dāng)年走的是水路，在冬日的沅江盡情游賞兩岸風(fēng)情。我走的山路，但沿著清清的河流而行。那條大河在高大的山下時而奔騰時而涓涓，眼前始終離不開青翠的山林，時而出現(xiàn)的山里人家那深深的木色任我猜想那屋的年代，仿佛在電影鏡頭中走過，一直認(rèn)為《湘女瀟瀟》很美，不是情節(jié)很美，而是那干凈的山和水讓我驚嘆，這一切就在我眼前！哆叧恰返墓适掳l(fā)生在茶峒，也許是湘西邊城小鎮(zhèn)的結(jié)構(gòu)都相仿，我覺得這里的每一個鎮(zhèn)，都有儺送和翠翠，那座前面不遠(yuǎn)處的那座城里，那個鎮(zhèn)上，我一定能找到他們。傍晚時分我一定能到那座城，很多人在車?yán)锼，我不能睡著，我怕錯過了與那座城市對視的第一眼，多少年了，我在長江的入？谔魍裉煳夷軗肀，不，是它擁抱我，那是怎樣的幸福和快樂。
落日西沉，汽車拐過一坡，眼前一片開闊，一個繁華的鎮(zhèn)撲入我的視線，上了一座橋，橋下是熱鬧的沱江，兩岸是密密麻麻的吊腳樓，仿佛比我想要的樣子熱鬧了些，但我想，能來就是快樂。
在酒店住下便去尋找鳳凰的味道。走到虹橋邊，一股煙火氣迎面撲來，那里可以品嘗鳳凰的燒烤，因為煙火太重，我們逃離了虹橋，開始尋找原汁原味的特色菜，同事請客，在鳳凰那家很大的且口碑不錯的飯店，鳳凰人熱情豪爽，如同湘菜里的辣子，每一道菜都用很大的盤裝的很滿，用料也實在，我們給飯店留下很多剩菜，開始找沱江。踩著石板路，四個人在街上亂走，怎么也找不到正確的方向，每一條巷子仿佛都通向沱江，卻都被店鋪堵住，誰都沒想到剛剛其實已經(jīng)從沱江走過，天已經(jīng)很黑了，街上的燈流光溢彩，夜市上的商品琳瑯滿目，但我們執(zhí)著的要找沱江，因為我們知道，此時鳳凰古城最美的地方在沱江，那個美麗故事就在沱江邊。那個美麗故事寫的是茶峒，可我覺得就在沱江邊，當(dāng)年把茶峒當(dāng)做沱江，現(xiàn)在我把沱江當(dāng)茶峒，因為這里有河街，有吊腳樓，有著太多的《邊城》特色，當(dāng)然這里也能找到同樣的人。又也許故事背景就是這里。我們再也不能假裝是熟人了，忍不住問路。當(dāng)一個店主在給我們指路時，突然竄出另一個，一疊聲的說：“你們要去哪？問我，問我，我跟你說！蹦羌軇莺孟駟杺路他會有巨大的收獲一樣，其實他就想做個熱心的東道主，我們一路感動，奔向其實就在前面弄堂口的北門碼頭，連奔帶跳的爬上城墻，我們在城墻上看見了沱江夜色。城墻下很黑，但擠滿了人，沱江被兩岸燈光映的很亮，色彩很豐富，燈光中夜色下，好多人在放花燈，江面上飄著一盞盞花燈，荷花燈居多，于是江面上飄蕩起星星點點的彩色，與兩岸酒吧里的霓虹呼應(yīng)，形成一條彩色的江。酒吧里的夜生活剛剛開始。
許多來到鳳凰的人都為古城的那份純凈和秀美所留戀，于是留下來，但在時尚中走來的人都有慣性，那份時尚之心很快重新萌發(fā)，這就是為什么時代會向前進(jìn)，于是前進(jìn)中，古老的吊腳樓搖身變成了酒吧，歌廳，酒店，當(dāng)霓虹閃遍沱江兩岸時，鳳凰也迷失了。在這樣一個充滿誘惑的夜色中，我與很多人一樣迷失了自己，那時候我竟然忘了我為了尋找什么來鳳凰。多少在都市里玩累的人們?yōu)榱藢ふ姨颖軄淼竭@里，想找一個世外桃源，鳳凰小城早已為世人所知，塵世的喧囂淹沒了寧靜和安詳，卻發(fā)現(xiàn)燈光暗淡，光怪陸離的酒吧更能讓人逃離現(xiàn)實，于是酒吧里多的是買醉的人。世外桃源變成了另一種世界，休閑與逃避，在這里得到快速的轉(zhuǎn)換，兩者其實有很多相同點，形式卻截然不同，一種是散淡悠閑，一種是醉生夢死；前者可以調(diào)整心態(tài)休養(yǎng)生息，后者卻可能讓人頹廢，或者永遠(yuǎn)沉淪。
吊腳樓借著燈光繁榮于沱江的夜色中，它也許就已經(jīng)忘了當(dāng)年繁榮的樣式，那個端午節(jié)的晚上，渡口的小姑娘翠翠在這里等待接她的爺爺，慌亂中在夜色里撞上了儺送，于是就在這河街，吊腳樓，開始了一段美麗卻憂傷的愛戀，即使淡忘了端午節(jié)的龍舟，沱江中追趕鴨子的矯健身姿，可那位被邀請到吊腳樓里小姑娘誰都不會忘，她是天保和儺送心中的女神，即使她只擁有一條破渡船，山上的那座磨坊沒有對她構(gòu)成威脅，因為她和這里的山水一樣純凈秀美，那種美麗打動著每一位見到她的人的心，即使是很多年以后的現(xiàn)在，我依然感動，感動，于是不遠(yuǎn)萬里，我要來見她。夜幕中，江水里看不見端午節(jié)最后一只鴨子，河街上也沒有翠翠和愛戀她的人，也許他送她回去了。我借著夜色端詳著城后黑魆魆的山的輪廓，翠翠的渡口在哪里？回憶著沈老先生對山路的描繪，山上那座塔是否就是渡口的塔？不是的，渡口的塔在山的那一邊，也沒有霓虹燈。
這里這時沒有我要找的人。
我一定要去沱江泛舟，不是喜歡坐船，只是想坐著船去找吊腳樓里的翠翠。船在清冽的沱江飄著，我望著兩岸的樓群，辨認(rèn)著哪座是船總家的樓，也許是色彩深沉的這一家，又覺著那家新翻造更像，那個在樓上晾衣服的女子是她嗎？像又不像。土家姑娘在江中船上與游客對山歌，老練大方，這肯定不是我要找的人，當(dāng)年那個晚上，天保和儺送在渡口對面山頭唱了一晚上的歌，翠翠都沒出來答一聲，若是像這位姑娘這樣大方，天保就不會永遠(yuǎn)離開她，儺送也不會賭氣遠(yuǎn)走，故事就不會如此憂傷，我也許就不可能心中掛念著這個小姑娘，掛念著這片山和水。
我知道我其實不可能再找到她。
不如上岸吧，我還要去看看另一個人，黃永玉。這里不僅有天保儺送和翠翠，還有沈從文和黃永玉，兩位我敬仰的大家。沈老已經(jīng)長眠在鎮(zhèn)外的山上。黃老先生在北京，偶爾回故里，故鄉(xiāng)的山水便是他筆下最愛，他的那副長卷在大廳中鋪了整整一個來回，沱江兩岸的景致無一疏漏，我驚嘆先生的藝術(shù)才華，更驚喜，我終于看見了我喜愛的鳳凰。先生筆下的故鄉(xiāng)，白描，寧靜而淡然，這是他見過的家鄉(xiāng)，這是他心中的圣土，不管鳳凰現(xiàn)在是什么樣，它永遠(yuǎn)是先生小時的故鄉(xiāng)，是遠(yuǎn)游在外的游子心中寧靜的港灣，借著先生的深情與畫筆，我找到了我想找的鳳凰。
車子轉(zhuǎn)出山口，鳳凰的熱鬧與寧靜都漸去漸遠(yuǎn)，不寬的山路兩旁青山依舊，綠水不斷，我們沿著山和水離開鳳凰，走出湘西。多年的想往已經(jīng)實現(xiàn)，鳳凰我已經(jīng)來過，可心中卻依舊遺憾，遺憾當(dāng)年為一個可笑的理由失去了與鳳凰最早的相遇，也許當(dāng)年尋找鳳凰，尋找翠翠，不用像如今這樣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