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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城詠賦芷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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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布時間: 2006/11/23 21:46:51 閱覽: 2133次 來源:
張家界景點視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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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的深秋時節(jié),由于一個偶然的機緣,雖然遲到了四十多年,我畢竟能一嘗夙愿,從長沙遠赴湘西南邊陲的芷江,去重溫,不,去補讀抗日戰(zhàn)爭最后一頁當日輝煌今天已逐漸發(fā)黃的歷史。 西南行的火車在懷化市戛然而止,時間已是黃昏,我們一行人換乘汽車,月色迷朦中,湘黔公路領(lǐng)著我們向六十余里外的名城芷江急馳。清碧而寬闊的舞水在車窗外和我們一路并肩同行,濤聲隱隱,浪聲沉沉,是在對遠方來客急切地訴說那難忘的往事嗎?四十多年前猶為童稚而今已過中年的我,身臨其境,如同進入了民族史的一幅最莊嚴的插圖,不禁斂眉深思起來。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芷江,在漢代即已建城。初名無陽,后改名舞陽。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滄桑歲月,大約是因為屈子流放沅湘時采擷岸芷汀蘭芬芳他的詩行吧,最后定名為芷江。這里自古以來就是湘西鎖鑰,兵家必爭之地,兄弟民族聚居之處,通向大西南的門戶,出自哪位騷人墨客的心裁已經(jīng)無法考證,“滇黔孔道,全楚咽喉”,八個作金石之聲的大字,就是不知源于何時即流傳至今的對它的贊辭,令人于千里萬里之外,都可以想像它威鎮(zhèn)一方的雄風(fēng)。古代的歷史我無心叩問,我只知道四十多年前,當我隨父母四處流亡的小小童年時代,這里就是抗日戰(zhàn)爭后期的軍事重鎮(zhèn)和空軍要塞,半壁山河淪陷之日,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國民政府陸軍前線指揮部就設(shè)立于此。城郊建有占地五千畝的大型飛機場,可容B52轟炸機起降。第四方面軍布防堅守在不遠的雪峰山區(qū),以民族御侮的意志和巍巍山岳一起筑成鋼鐵的屏障,保衛(wèi)了給日寇以嚴懲威脅的芷江空軍基地,使日寇占領(lǐng)大西南后而滅亡全中國的計劃成為一枕黃梁。1945年8月14日,橫行直竄的太陽旗終于倒地,8月21日,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不得不派遣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一行飛到芷江,和國民政府要員舉行無條件投降之前的受降會談。受降,受降,舞水河,邊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在億萬人掀天動地的歡呼聲中和日以繼夜的鞭炮聲里,芷江,便如同千秋不磨的紙鎮(zhèn)一方,重重地壓在血與火所書寫的勝利的史冊上。 建造于1946年的“受降紀念坊”,地處芷江城外,原芷江機場南端七里橋磨溪口之側(cè),我們經(jīng)過時,月色雖明,但城門已閉,人聲已消,我們只得驅(qū)車直赴縣城客舍。稍事休息,大家便出去觀看市街的夜景。 芷江以前雖然是軍事要沖,大軍與飛機云集,但幾十年前即只有一條十字街向西方延展,稱為東西南北街,現(xiàn)在馬路筆直而寬闊,兩旁店鋪林立,頗具氣象。同行的凌宇教授是沈從文研究專家,三名不離本行,他如數(shù)家珍地說沈從文年輕時在這里當過稅務(wù)員,還有一段浪漫愛情故事,他住過的地方雖然渺不可尋,但那故事遂流傳在碩果僅存的老人唇邊和古舊的尋常巷陌里。土家族小說家孫健忠則介紹說這里有一座氣宇非凡的天后宮,新發(fā)現(xiàn)的一方沈從文弱冠之年手書而由石工鐫刻的碑記,就陳設(shè)在那里。別人聽后想些什么不得而知,斯時斯地,身為文人的我不免“重武輕文”起來。我仰首夜空,只讀到靜靜的一絲彎月和默默的幾顆寒星,再讀不到當年那明滅不定的探照燈光和肅肅宵征的鐵鳥,我側(cè)耳細聽,再聽不到當年車聲的轔轔和戰(zhàn)馬的肅肅,只有霓虹燈下的迪斯可音樂洶涌著新潮。人世滄桑,為名城與歷史作證的就只有城外的受降坊了,夜色已變,史跡已遠,我只得把和受降紀念坊的后會之約訂在明晨,把輾轉(zhuǎn)難眠的長夜訂給自己。 次日黎明,氣溫突變,冷雨霏霏,雖不是秋風(fēng)秋雨秋煞人,但較之在好天好日之中去瞻仰歷史的勝地,即也會別有一番悲涼與悲壯的滋味在心頭吧?受降坊其實是一座小型的圓林,前臨舞水,清流仍然汨汨,汨汨的清流啊,你流的是否仍是四十多年前的濤聲?后倚山崗,鳥鳴仍然嚶嚶,嚶嚶的鳥鳴啊,你們鳴的是否還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剛一進門,園中曠地上矗立的“受降紀念坊”便撞人眉睫:這是一座四柱三拱門正北向南的建筑,它撥地而起,直指蒼天。鎮(zhèn)守住那一角不凋的青空和那一段不老的歲月。坊的正面大書“受降紀念坊” ,其上的領(lǐng)額是蔣中正先生所題的“震古鑠今”四個大字。立柱上分別題聯(lián)兩副,中聯(lián)是蔣中正先生所題的“克敵受降威加萬里,名城攬勝地重千秋!眰(cè)聯(lián)是李宗仁題的“得道勝強權(quán)百萬敵軍齊解甲,受降行大典千秋戰(zhàn)史記名城。”坊的背面也鐫刻了一些軍政要人的題詞,石柱上的中聯(lián)為何應(yīng)欽將軍所撰:“名城首受降實可知扶桑試劍富士揚鞭還輸一著,勝地倍生色應(yīng)推倒銅柱記功燕然勒石獨有千秋。”我寧立默讀之時,《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的悲壯旋律在我心中又一次轟然而起,南京大屠殺的火光與血光再一次燒紅了我的眼睛。在抗日戰(zhàn)爭中,中國損失的財產(chǎn)近千億美元,中國軍民傷亡人數(shù)在內(nèi)2100百萬人以上,差不多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軍民傷亡總數(shù)的一半。受降坊啊,方圓只有幾十平方米的受降坊,你怎么容得下一個民族所經(jīng)歷的血淚如海的大苦大難?你怎么容得下億萬人的悲哭、怒吼與歡歌? 在沉思默想中,我從紀念坊的臺階拾級而下,向北直行十余米,便是一排黑色木結(jié)構(gòu)的平房,這是當年空軍第五大隊十四中隊的俱樂部,也是當年的受降會場。平房是原物,會場的布置也一仍其舊,只是左側(cè)的幾間房子成了“抗日戰(zhàn)爭勝利芷江受降陳列室”。從陳列室和會場出來,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上,聽秋雨敲瓦,敲醒歷史的記憶,聽秋風(fēng)吹窗,吹動歷史的篇章,讓秋雨秋風(fēng)沸揚我并未隨年而老去的熱血。四十多年猶如一座時光隧道,1945年8月21日那歷史性的場面在隧道的那頭擺開,在我眼前歷歷重現(xiàn)。 會場前平地空曠,左右路口各矗立有“公理”、“正義”字樣的松析牌樓一座。中美英蘇四國國旗的曠地中央高高飄揚,悠悠旌旌在傲然等待前來請降的使者。 上午9時正,中美空軍混合大隊的三架野馬式戰(zhàn)斗機騰空而起,駕駛員空軍中尉周天民、婁茂吟、林澤光、徐志廣和美國空軍上尉葛蘭芬、樂威,中國的長空和旭日當永遠記住他們的名字。十時一刻;他們在常德市五千公尺的高空發(fā)現(xiàn)日機,便監(jiān)護其飛往芷江。 十一時十一分,日機飛臨芷江上空,十一時二十五分降落。機關(guān)啟處,今井武夫在艙口立正。此人在“九一八”事變之后即是奉天特務(wù)機關(guān)長,血債累累的特務(wù)頭目土肥原的助手,1935年任日本駐華大使館副武官,是“七七事變”的罪魁禍首之一。這個敗軍之將雖然仍著軍裝,佩短劍,強裝武士道的傲慢,但也不免面帶戚容,向我方負責(zé)接待與警戒的陳應(yīng)莊少校低聲請問:“是否可以下機?”陳少校斂容抗聲:“現(xiàn)在你可以下機了!”今井及其隨員七人,在中美憲兵的監(jiān)護下,乘吉普車去飛機場住所,車前的小白旗,兀自白向今井一行人欲愴然而涕下了眼睛。 下午三時二十分,陳光校將今進引赴會場。會場正中桌旁就座的是中國陸軍總部參謀長蕭毅中將,右方為副總參謀長冷欣中將,左方為中國戰(zhàn)區(qū)美軍參謀長巴特勒準將和翻譯官王武上校,中國各戰(zhàn)區(qū)長官及中外記者數(shù)十人環(huán)坐左右。昨天還不可一世的井武夫等人,現(xiàn)在當然只有階下之囚的席位了。 秋風(fēng)颯颯,秋雨瀟瀟,在時光隧道的這一頭,我聽見史冊一的面閣上的回聲。我從恍如昨日的往事中醒來,獨立在會場前的廊上舉目前望,受降紀念坊又來撞擊我的眉睫與心扉。這時,列館負責(zé)人請大家去休息室題詞,他介紹說,芷江雖地處偏遠,但每年到此參觀的除大陸同胞之外,臺港澳和海外同胞前來的也有數(shù)百人之多,他們中不少人題有“我也抗日”、“抗日戰(zhàn)爭,我也有功”的字樣。我們一行人除我之外都是詩人,于沙題的是“用正義構(gòu)筑的凱旋門永遠不會坍倒”弘征題的則是一首七絕:“髫齡聆仰受降坊,此日愴懷訪芷江。千古河山多俊杰,故教華夏免淪亡!” 我沒有題詞,但胸中有風(fēng)雨大作,雷電轟鳴。當友人們揮毫?xí)r,我停立室外,在咀嚼詩人公劉剛構(gòu)思的“過芷江受降坊”一詩的起句:“云沉沉,野茫茫,斜風(fēng)吹雨人愁腸,淚涌眶,聞道車抵芷江坊。”受降坊啊,你是中國僅有標志抗戰(zhàn)勝利的建筑紀念物,你是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抗擊外侮唯一的勝利紀念碑,但是,時至今日,日本仍有人將當年的野蠻侵略美其名曰“進入”,而站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門檻上瞻望新的風(fēng)云變幻的世紀,中華民族繁榮,昌盛與富強的凱旋門會建立在那里呢? 我問坊前長流的碧水,坊后不老的青山。 我問天上過路的流云,人間凝固的歷史。 我問華山夏水間千千萬萬的赤肝紫膽,我問撲面而來撩人憂思的秋雨秋風(fēng)! 李元洛 。ㄔd1991年11月27日(臺灣)《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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